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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出港·名家写龙港丨陈革新:一条水路去远方

来源:龙港新闻网 发布时间:2020年09月03日

  编者按:8月2日至4日,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洪波等20余位文学名家齐聚龙港,探访记录这座改革之城的创造精神和精彩故事。目前,作家们已经相继创作了不少优秀文学作品在省级和国家级刊物上发表。现开辟《蛟龙出港·名家写龙港》专栏,陆续刊发佳作,以飨读者。

 

  白沙河 李甫仓摄

一条水路去远方

  陈革新

  因惦念,于是时不时寻访。

  十里白沙路采风,河还是这条河,岸边不见了埠头,不见了妇女淘米洗衣,不见了小孩跳下水,钻出来时,手里举着“河刀”。岸上的半爿街犹存,店是新店,地摊菜市场还算热闹,卖菜的,卖肉的,肉摊下有懒洋洋的土狗。卖海鲜的,往往在摊位旁摆上一口油锅,把鱼加工成鱼饼、鱼丸,弄得嗞嗞鲜味四溢。

  柴油机船再慢,也慢不到人力划桨时代的慢悠悠。嘭嘭直响,什么当地的风土人情,文化底蕴,讲话听话都很费劲,于是就可以自管自瞎想。其实,这纵横河网如果是一个座标,这条船就是座标上的一个点。参照系就出现了——李清照兰江的舴艋舟,朱自清威尼斯的刚朵拉,鲁迅的乌篷船,茅盾的快班船,叶圣陶的敞口船,俞平伯桨声灯影的秦淮河,或陈逸飞的梦里周庄,凡此种种生活图景,我觉得都夹在张岱《夜航船》的书页里,更直观一点,都没有不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画面之中。

  而我,恰恰要寻找一些新鲜的。

  一条江由西向东流入大海。此地处在江南岸,人们习惯叫江南,在江南刘店的小地方,出了个教书先生,叫刘绍宽。他光绪九年十七岁时,县试总案第一,二十岁开始了教读生涯,后被聘为龙湖书院山长。江北岸,人们习惯称北港,在北港坎头的小地方,出了个教书先生,叫陈子蕃,他比刘绍宽小六岁,光绪十六年院试第一入学,之后恩贡,曾为会文书院山长。光绪二十八年废科办学校,龙湖书院改为县学堂,刘绍宽陈子蕃成了同事,分任中文教习。他们时常同吃同饮,一起拜访名流,一起赴郡办事,刘绍宽有次到县已入夜,就宿陈子蕃寓处。刘绍宽有时找他商量教务,教学上相互切磋,两人相处甚洽。

  在学校两年,刘绍宽与陈子蕃“皆以闭门造车为嫌,欲远有所取法,乃相与联袂东渡考察学务”。光绪三十年八月三日他们到郡,谒见道宪,辞行,十三日两人到虹口正金银行兑日元,十五日定法公司轮船三等舱船票,十六日午后四时,由法公司小汽船送至吴淞,上公司大船,入夜十时开行,开始了日本七十日学务参观考察。

  可别以为走得如此轻松,我复盘一下他们的来路。从山重水阻的家门口出发,搭船到甲地,上岸,渡江,去乙地搭船,到丙地,上岸,翻过山坡,去丁地搭船,到戊地,上岸,渡江,去己地搭船,到庚地,上岸,步行,到壬地,壬地是大江的码头,在这里搭上大轮船,沿江出海,才来到癸地,即上海。在日本,帝国大学,早稻田大学,农科大学,师范学校,工业学校,商业学校等等,“彼国东京大学以及村町小学,幼稚园,靡不周历”。他们还参观了劝工场,植物园,农事试验场,浅草动物园,上野帝室图书馆,参观了女校运动会,士官学校毕业典礼,购买日本中小学多种教材和一些教具,满载而归。

  回国后,恰逢清廷初次考试出洋归国学生,授翰林院职衔,下诏第二年停止乡会试及生童考试,一切士子皆由学堂出身。刘绍宽和陈子蕃赶紧商量派遣县学堂学生出洋,“校内外学生频年联翩出洋数十人”,一时称盛。

  在刘绍宽的日记中,记叙许多他们两人的交往。记录刘绍宽到访陈子蕃宅,在一个雷雨的晚上,住宿在陈氏祠堂里的子蕃书院,住了两个晚上。记录东瀛观学后,陈子蕃第二年赴日,入法政大学学习,刘绍宽去温州,夜至爱仁轮船送别。记录两人同游飞霞洞。也记录陈子蕃与他“每至计议不合,忿争,面发赤”。

  最后两条已是民国十四年的事了。四月一日,“陈屏西言,子蕃有文稿名《千金集》,嘱其寄来一阅”。这本《千金集》里面肯定记载不少刘绍宽的信息,但遗憾的是,刘绍宽可能没有见到这个集子,不然,在他日后编纂的县志经籍志中,就不会在《千金集》后注明“已佚”。

  悲伤慢慢逼近,八月九日,“改陈子蕃传”。十日,“《子蕃传》寄北港怀新小学”。从清光绪十六年到民国十四年,刘绍宽日记中,记有陈子蕃人事七十多次。东瀛考察期间更是形影不离。最后记到寄《子蕃传》,让人心有戚戚焉。他们的交往至此已断。

  刘绍宽在《陈子蕃传》中说:“九年九月,又倡与各校长赴南通参观学务,而病遽作,未几而赴至,年仅四十有八。惜哉!”

  那天上午,大巴拉着我们一行三十人在东京银座停下,领队告诉大家,今天安排自由购物,下午六时在此集合返回宾馆,迟到不候。看把大伙乐的,银座国际名牌商品云集,橫的竖的广告牌制造炫目视角冲击力。不一会,一群人三三两两就融入花花世界之中。

  我毫无目标,坐在路边椅子上看路上行人,发呆。此时,距刘绍宽陈子蕃来此地,相隔一百零三年。

  一天的时间不知怎么打发,就免费取了张东京地铁地图,日语中掺杂不少汉字,其中一路,我发现了浅草、上野和早稻田大学,一下兴奋起来。

  开始了单独冒险行动,我要去寻找刘绍宽陈子蕃当年的踪迹。

  在银座,我钻进一个地铁口。浅草寺站,我上来,就在附近,浅草寺找到了,转一圈,热闹得人挤人,不知哪里有刘绍宽陈子蕃去过的动物园。我不敢走远,又钻进地铁。到了上野站,又出地面瞧瞧,尽是车来车往,不见鲁迅的樱花,也不知有刘绍宽陈子蕃去过的皇室图书馆。不敢走远,又钻回去。在东京街头,我像只草地土拨鼠。

  出了早稻田大学站,刚好有出租车停在路边。我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字,司机明白了我的意思,招呼我坐上车。转了几个弯,很快就把我送到了早稻田大学的门口。我一眼就看见了一边高出塔楼的那个标志性的礼堂。大门自由进出,我慢步在早稻田大学校园,走过几座老房子,看见了几座塑像,不知何许人也。当然,没看见长衫,也没看见和服,突然跑题想到一个问题,人若被灌输成非爱即恨,情感世界会多么单薄。在礼堂前,身边走过一群学生,三女一男,我跟他们打了招呼,递过相机,让他们谁帮我拍一下。那个男生很是乐意,很敬业地拿着相机挪动不同位置,替我寻找最佳背景角度,甚至单脚跪地为我按下快门。这位夸张的摄影师,惹得女生嗤嗤笑。我谢过,回放刚才的照片,背景不错,我的半边脸却在树阴里。

  知道很近,想回到地铁站却难了。我手拿地图,指着地铁口问一个路过的男生。他领会我的哑语,说,矮,够。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跟着他走。这个年轻人背着双肩包,走在前面,穿过窄窄的小巷,转几道弯,停下,指了指前方,果然到了地铁口。他返转身要往回走,我突然明白,他是特地给我带路的。我赶紧双手抱拳,说了一声谢谢。看着我古怪的动作,这位哥们一愣,笑了。我又赶紧补上一句,沙扬娜拉——这句话是徐志摩教的。

  十里白沙路,河对岸有个学校,在这个学校里,新建了刘绍宽纪念馆,并塑了刘绍宽全身铜像站在教学楼前。噫吁嘘,“伟”乎高哉。瓜皮帽,长衫,须髯飘飘,我来到铜像下,拉拉这老头的手,很是亲切。为什么会如此亲切,我心里知道。

  而让我更牵挂的,还是他老人家的祖屋。过了小桥,我们找到了。刘绍宽祖屋边门的门台尚存,进去绕到后院,还有墙基和两个矮矮的后门。木构的大宅遭了火灾,留下的是毁墟。

  这是刘绍宽的出生地。尽管他在这里只生活两年。盘桓在刘绍宽的祖屋,只有感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刘绍宽给陈子蕃书赠了一副对联,内容是朱熹的书房联——为善最乐,读书更佳。这副对联被刻上木板,喷上碎贝壳装饰,挂在陈子蕃家大厅中堂。到了特殊的年代,也遭一场大火,是有人把对联摘下,劈了,丢进火堆……

  到这里,我必须交代一个关系,我祖父五个兄弟排行第五,他二哥叫陈子蕃即我二公。刘绍宽是我二公同事,他送的对联的失去,现在看来,是我们家族最大的财富损失。我做了弥补,请刘绍宽的再传弟子补书刘绍宽书赠陈子蕃联语,刻在石碑上,竖在陈子蕃的陈家宗祠——也就是刘绍宽住过两个晚上的那个宗祠里。

  刘绍宽祖屋正门进来的石板路还在,这些石板经历风雨,滋生了岁月的包浆,泛着油油的亮光。这亮光,融入门口的白沙河,流向远方。

 

  此文将刊发于2020年第9期《海外文摘》。

  作者简介:陈革新,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苍南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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