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呼噜呼噜地抽着烟斗，蛮话里我们称它为‘水烟筒’。爷爷腮帮子伴着长长的胡须在节律地跳动着，我倚在爷爷的腿边，仰望着从‘水烟筒’里冒出的烟雾，不时地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胡须，烟雾渐渐地弥漫了整个屋檐，爷爷在烟雾缭绕中变的模糊。”这画面时常在我的梦境中出现，因为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爷爷手中的“水烟筒”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

　　爷爷在我的心中是一座大山，他伟岸、善良。我小时候常常是跟着爷爷睡觉，每晚睡前最开心的便是看爷爷抽那“水烟筒”，帮爷爷点火柴的那活儿，还有倾听爷爷“水烟筒”里的故事。

　　爷爷是我们村里的“和事佬”，那时农村宗族、邻里之间纠纷矛盾较多，常常为了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那时的法制力量还比较薄弱，基层很多事情的平息、和解，就靠他们这一班的“和事佬”。爷爷说他们这帮老人生性耿直，大家公正无私，他们的宗旨是：以自己最大努力促进地方的和谐。按照爷爷的说法，在调节纠纷的过程中也是有方法和技巧的：口才好的，来打头阵发言；性格细腻的，安排做双方的安抚工作。而他常常谦虚地说自己只是这伙人中的一个“小跟班”，在调节事情的过程中就是在默默地倾听双方的意见，若无其事地抽自己的“水烟筒”，在事情最关键的时刻，凭着自己的声音大来压阵，最后点燃鞭炮定锤的这一位。那时候的“和事佬”也是比较忙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靠他们这一伙人去奔波、调节。尤其是村际间的宗族械斗，有时是需要几天几夜连续调解才能平息。但他们毫无怨言，每次息事宁人后，总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爷爷的勤劳在我的舥艚老家北大垟村是出了名的。他80多岁时还是独自一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种稙自己的菜园，而且每一次外出劳动时，不忘带上他心爱的“水烟筒”。在我的印象中，爷爷用的“水烟筒”跟别人的不一样，是特大号的。他说在累的时候，就抽上一口“水烟”，就可以能量满满。

　　最有趣的事，是帮爷爷的“水烟筒”清洗换水。有一回，爷爷让我把他的“水烟筒”拿到家门前的河边洗一洗，并把里面的水换掉。我按照爷爷的吩咐去做，可还是对“水烟筒”充满了好奇的。我想爷爷平时抽“水烟筒”的时候，腮帮一鼓一鼓的，咕噜咕噜的，特别有意思。我也趁机试试，可并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吸进嘴里是一口水，而且一直吞到肚子里，被狠狠地呛了回。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把此事告诉爷爷。只记得爷爷拿到“水烟筒”后，告诉我里面水放的太少了，要再放一些。多年以后才知道“水烟筒”换水时，也时有技巧的，不能太多，更不能太少，吸的时候也是讲究方法的。

　　对我们来说，最开心的事，是爷爷购买“水烟”。那时有专门挑到乡下卖“水烟”的生意人，他知道爷爷的“水烟”储备大概是一个星期，所以每到那个时间点，他就很默契地挑着箩筐来到我们家。这时爷爷小心翼翼地拿出他用布裹了好几层的钱袋子，蛮话叫“放钱包”，取出平时种菜积蓄付给那生意人，然后把一块块绿色的、豆腐大的“水烟”，用纸包好放到自己的专用箱子里去。当然这位生意人的箩筐里，不仅仅是“水烟”，还有其他吃的东西。这时爷爷也毫不吝啬地买上几颗糖果，让我们兄弟姐妹分享。

　　说来也怪，尽管爷爷抽了几十年的“水烟”，他老人家的晚年还是挺健康的，不听闻他一声咳嗽。在他九十多岁时，一次意外的摔倒，在卧床的时间里他也始终不忘记他床头边的“水烟筒”，偶尔坐起吸上几口。这时我会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慈祥的脸，长长的胡须。闻着那缭绕在空气的淡淡的烟味，我看到了写在爷爷脸上的岁月沟壑，也仿佛看见了爷爷那远去的岁月……

　　如今，我每一次带着儿时的梦回到我的老家，来到我熟悉的村庄，再也找不到爷爷的那根烟斗。那空旷的田野，那绿绿的菜地，如飘在风中的记忆，渐渐离我远去。远方传来那一曲《爷爷的烟斗》，伴我离开时脚步，显得如此沉重，让我不住地停留、回首。

　　文/林贤登